本文选自麦田读书，作者为麦田格 王梓健，指导老师为黄其

我上小学第一天，外公拉着我的手，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到小学报到。入了秋，一阵风起，枝头几枚红叶挂不住了，万般不愿地跌下，跌入人们的发间。
　　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，听着嘈杂的鸣笛声和叫嚷声，我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，一丝丝地残食着我的勇气，不由地，我抓紧了外公满是老茧的手。周遭全是与我相同的身影。
　　铃声忽地一响，外公弯下腰，费力地、迟缓地弯下腰，对我说：“好好听讲。”人影错杂，这道孩子与大人汇成的洪流顷刻间将我与外公冲散了。我呆滞在原地——洪流的最中央张望着，迷惘着，手足无措着，于是我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，待这穿梭纷乱的人流散去。
　　我看见外公了，准确地说是他的背景。
　　他走得很慢，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踱着；腰挺得很直，如一棵老松直入云天——但没那么高。那件永不更换的工作服显得有些宽大，被风吹得飘。在朝阳浓重的金光下，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。
　　我凝望着，许久，才背着单薄的书包，不断地回着头往前走。
　　我看见外公瘦削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小道的拐角。
　　四年级时，我参加了一个比赛，外公执意送我到考场。
　　离开考还有很长时间，外公牵起我的手，带我过马路。我勉强地牵着，马路过了一半，我猛然挣脱外公牵着我的手，外公呆滞了几秒，什么也没说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　　过完马路，我头也不回地冲进楼里。无意中我往窗外瞥了一眼，却望见一个落寞的背影。
　　他依旧穿着那件肥大的，被洗得发白的深蓝工作服；脚步依旧铿锵有力，只是隐隐透着些怅然若失；腰身佝偻了些，仿佛一步一步都在往下驼，早已没有当初的风采了。我就如此呆望着，眼睛跟着外公的背影寸寸往前挪，直至外公的背影隐没在树丛层叠的阴影里。
　　街道逐渐空了下来，只剩一座电话亭在夕阳哀伤的注视下独处着。晚风的吟咏中，那路旁花瓣上翻来覆去一天的露珠终究还是落下了，却只是染变了方寸之间地板的颜色。
　　又是两度春秋。
　　熬过老师机械的训斥，我飞一般地奔下楼，而在我望向校门口的一瞬，不由地猛然停下——我看见一个焦急地张望着的身影，他仿佛急切地寻找着某个人，或是说一定在急切地寻找着——我。
　　这是我外公的身影。
　　出了校门，外公背过我肩上的书包，我知道自己是抢不回来的，便索性让外公背着，自己跟在外公身后，一身轻松。
　　我欣赏着四周被夕阳镀上金光的景致，直至厌倦，才望向前边——外公的身影。
　　他衰老了很多，灰发之间已满是银丝；铿锵有力的脚步一去不返，取而代之的是缓慢的步履蹒跚，每一步都极其费力，晃晃悠悠，仿佛随时都会栽倒下来；工作服愈发泛白，愈发显得肥大；背驼得更厉害了，而如今还背上了如此之重的书包……
　　外公何如已是如此苍老？
　　我快步上前，取下外公背上的书包，自己背上。
　　外公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，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，也没有阻挠，只是凝视着我背上书包，消失在小道的拐角，自己又追上。
　　夕阳把我和外公的影子都拉长许多，我曾以为外公的影子一定比我的更长。
　　我又呆滞在原地，呆滞在夕阳哀伤的注视下，凝望着外公蹒跚的背影，眼泪竟是不可抑制地涌出……
　　夜幕降临，空荡荡的小道只剩我一人，孤站着，哭泣着。
　　我慢慢地，慢慢地体悟到，所谓祖孙一场，只不过是我看着你一天天佝偻，一寸寸挪向夕阳，最终消失在街角；你看着我的背影一天天挺拔，一步步奔向朝阳，最终隐没在树影中。
　　蓦然回首，只剩一条空荡荡的街，在你我身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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